裸舞者：欲望、身体和凝视……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德国的现代舞蹈就在一系列的冲动之下，想要在这个“机械繁殖的年代里”，把裸体作为一种现代的、被解放了的身份的象征。与此相一致的是Nackttanz这种裸舞的出现，有人说，这其实是对欲望、身体和凝视的现代关系的另类观察。我们不妨走进那个特定时空，关注一下裸舞及其先锋的命运。

　　一战之前不久，AdoreeVillancy、Mata Hari、GertrudLeistikow等女性舞者就因为裸体表演独舞而驰名于欧洲主流社会。但这些女性裸体舞蹈所传达的信息是暧昧而不可靠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其艺术价值在于她们敢于裸体演出，为艺术而献身。

　　舞者对待现代性的态度不同，她的裸体舞蹈实际上产生的效果也会非常不同。比如说AdoreeVillancy，很显然是在表演一种高雅的脱衣舞，褪去一层层神秘面纱，最后把她的身体作为艺术品展示。对她来说，裸舞运动是一种姿态，彻底的赤裸终结了身体运动，也因此平衡了裸露的身体和观者的注视。这种表演的观众主要是上流社会的审美家，他们加入形式特别的舞蹈社团，来到Villancy为了招待他们这些特别成员而专门租用的场地或者私人住所。尽管采取了这些策略，慕尼黑的警察还是发现了并以猥亵罪告发了Villancy，这事发生在1911年。接下来的一年里，她通过出版一本大部头的书对她的罪名进行辩解，她认为，她的艺术是一种改革的尝试，不能只看到舞蹈本身，而是借此蕴涵的“现代性”。无畏于被指为自恋狂和裸露癖者，她说，为了克服普遍的对于女性裸露身体的恐惧，人们应当以对待艺术品的那种严肃精神来注视女性的身体；而且，美丽是一种权利，而对于这种权利的维护又需要一种特权，准许她展示自己的美，这本身并没有逾越任何美好的健康思想。

　　比较来看，Mata Hari不仅对“会员专场”而且对公众提供服务，在舞蹈音乐会上，她从头至尾赤裸着身体，或至少是在跳舞的时候。在她因间谍行为曝光而声名狼藉之前，公众似乎就把她的舞蹈风格进行了特殊定义：异国风情的，东方风味的，像妓女那样，主要的目标是为了迷惑有钱有势的男性观赏者。和Villancy一样，她也对图片感兴趣，她制作了很多她自己裸舞姿势的相片，其中一些甚至被做成明信片。但是透过这些图片传达出的信息，使严肃的舞蹈研究者们避之不及，因为她设计的种种女性的迷人意象，很可能完全是为了迎合男性观赏的口味，从而被今天的评论者们视为不雅和粗俗。Mata Hari的个人传记被一成不变地当作违背古代道德的教训，裸舞的现代革新者们不安地怀疑：裸舞实际上“隐藏”了一种秘密的生活，其叛逆的欲望可能会为整个国家带来灭顶之灾。在Mata Hari这里，我们遭遇了这种神秘观念的过度显示，舞者的赤裸迫使我们去关注舞者的生活而不是舞蹈本身的意义。

　　另一个荷兰女性GertrudLeistikow，也是一战前后德国观众耳熟能详的裸舞者。但是有些不同的是，她似乎缺乏自信用图片来展示她的艺术并取得满意的效果，现在几乎找不到她的裸舞照片。取而代之的是，通过一些天才画家的手笔，她的形象才得以公证。1917年，荷兰艺术家Jan Sluijters为Leistikow的裸舞表演作画，是一幅具有神秘感、表现主义风格的作品：她的肉体发出黑色的光芒，隐蔽的背景衬托着清澄的舞者，薄雾轻纱掩隐着曼妙的躯体，火红的花繁茂地簇拥在她背后；画面捕捉了舞者身体瞬间的肉欲悸动，她转过脸闭着眼睛，远离观者，这一简单动作的张力在于其欲说还羞的戏剧效果，显示了舞者对于裸舞表演的极度不确定的态度，显然她是不太满意自己。

　　Leistikow为裸舞的意象带来前所未有的复杂性。区别于很多战前的女性舞者以优雅的动作表演暗示精神解放的意义，Leistikow表现的是一种艰难、痉挛、恍惚甚至是暴力的动作类型，她的裸体“肌肉的千百种折叠方式”使她的身体成为力量和自由的激进符号。1921年，Hans Brandenburg用长篇大论探讨了Leistikow，认为她是一个“悲壮的”、“狄奥尼西奥斯”式的舞蹈家，但是只用了一页去谈论她的裸舞。他从总体上确认Leistikow的审美价值而不是她的某一段舞蹈，认为裸体揭示了被服装和假面所掩饰的各种身体运动，认为她是“一种新型的悲剧文化的使者”而非某种把妇女解放和妇女动作相结合的救助者。值得一提还有，Leistikow被艺术家记录下来的时候已经30多岁了，而且看起来她成功地使裸体成为了一种新潮和摩登的事物。

　　更为复杂一些的审美艺术来自Olga Desmond。她使用的摄影术使舞蹈和活人静态的舞台造型(tableaux)之间难分彼此：人们不清楚，到底是图像记录了舞蹈表演，还是图像本身就具有某种表演的功能。她制作了一本精美豪华的书，按照叙事的次序排列她雕像般的裸体，经典希腊式的造型，史诗般的风格，甚至连头发也刻意做成浮雕状，很有特色。由此，“动作”的感觉更多的是视像化的，而不是肉体的。不仅如此，她还以一种在裸舞中极其少见的方式使裸体更为戏剧化：与一个名叫Adolf Salge全裸男性搭档共舞。由于担心被告发为猥亵罪，她不得不把这类舞台造型的身体表演限制在柏林的一家摄影工作室里。尽管如此，哪里有她展现裸体的激情，哪里就有她的舞蹈。1919年，Olga Desmond出版了她的小册子《影像律动》(rhythmographik)，其中把舞蹈的“自我研究”和她自己对舞蹈的成套诠释进行了联系。小册子的卷首插图上，Desmond穿着透明薄长袍翩翩起舞。对她以及众多其他的现代舞者而言，舞蹈的新意象实际上包含了记录舞蹈的一种新方式，即把人们看到的各个舞蹈动作译成一套特殊的语法符号。显然，这本小书是为女性读者而作，在扉页章节里也充满各种特别的芭蕾舞姿设计，展现裸体女性象征花草树木的种种造型。对Desmond来说，只有裸体才能最大限度上唤起人们去注视身体本身的动作。

　　早期的裸舞者几乎全是女性，欧洲的公众好像把裸舞看作一种能够使观者性兴奋的色情表演。因此，不时地，德国的法庭不得不为某些这类舞蹈的合法性进行裁决。但是很明显，即使裸舞的合法地位如此模糊，也不能全然阻止由男性的凝视散发出的对女性身体的热辣辣的威胁，因为观看者中，男性几乎和女性一样多，特别是1920年代女性裸舞激励了更多女性参与到现代舞蹈文化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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